古时樱花树下曾是恐怖的所在。如果你要去铃鹿岭,就一定要穿过半山腰的樱花林。据说樱花盛开的时候,过路人经过花下就会发狂。当这里渐渐绝了人迹之后,就有一个山贼在此地居住下来。他有七个抢来的妻子。山贼本是杀人不眨眼的,居然也会对那片樱花感到恐惧。他一直惦记着那些樱花,每年花开的时候,他都会刻意避免走过那片樱花林,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了。有一次山贼打劫一对夫妇。本来他只打算抢走包袱和女人的,然而在他踢倒那个男人的瞬间,看到了那女人的脸。那是一个美得像女菩萨一样的女子,不知为什么,山贼就把那男人杀了。女人要他杀掉其他七个妻子。在血光飞溅的静寂之中,山贼也感到了恐惧。女人淡然伫立,面对她的美,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这种感觉跟在樱花林中是那么的相似——山贼不知道是什么地方、怎样的相似,他只能感觉到这些。这是一个任性的女人。她对梳子和发簪的要求是那么苛刻,连食物都不许差过京城。山贼对她精心雕饰的美貌叹为观止。他成了魔术师的助手,并愿意为这魔法奉献一己之力。女人说:“如果你真是本领高强的男人,就带我去京城吧。”于是山贼决意迁往京城。然而他有他的心事:两三天后,樱花就要盛开了。,他想在樱花树下静坐。女人提出要他一同带自己去,但是被他拒绝了。山贼一个人动身去樱花林。盛开的樱花下,寒意自四面八方围攻而来,在一片虚空之中,他哭泣、祈祷、挣扎,最后狂奔逃走。山贼在京城住了下来。女人要求他为她杀人越货,并割下人的首级带给她。女人用这些首级过家家:首级带着小厮出门散歩了。别的首级携家眷来探望首级了。千金小姐的首级被大纳言的首级欺骗了。头颅上爬着蛆虫,肌肉腐烂脱落可以看到骨,女人咯咯的笑了。和尚的首级、美少女的首级、怕少女首级寂寞而找来的年轻公子王孙的首级。当京城不再令他感到新奇之后,剩下的只是不习惯。山贼百无聊赖,连杀人都让他感到厌倦。他好像理解了女人的心情:这些京城的人们,与其跟他们共同生存,还不如和他们被割下的头颅生活呢。女人的欲望乘风轻舞飞扬,而男人却成了沉重笨拙的鸟。山贼站在山顶眺望京城的天空。天空亮了又暗了,它的尽头却是一片虚空。杀掉这个女人,就能阻止天空这无尽头的明暗交替,而他就可以释怀。莫非那个女人就是我吗?轻快掠过天空的那只小鸟就是我自己吗?那杀掉女人不就等于杀掉我自己吗?山贼在山中彷徨数日,最终决心回到山里去。他告诉女人要回到山里。女人想留在京城,因为她已视不断收集的头颅为命,然而能给她带来首级的只有山贼,因此她答应随他回到山里去,直到山贼的思乡病痊愈。 眼前就是昔日的群山。抢到她的那天,山贼也是这样背着女人的。但今天的幸福较当初更加丰盈。山贼并没有忘记樱花林的盛开,但只有在今天,盛开的樱花并不能让他感到害怕。山贼走进盛开的樱花林。女人的手渐渐变得冰冷,山贼不安起来。突然他知道女人原来是魔鬼——紧紧贴在他背上的,是一个全身紫色的大脸盘老巫婆。他发狂般的紧紧扼住魔鬼的咽喉。 当山贼发现自己扼死的不过是那女人时,他的力气和意念同时凝滞了。一直以来的恐惧和不安消失了,他第一次在盛开的樱花林下坐了下来。他可以一直坐到随便什么时候。 因为他已经无处可去。没有人知道盛开的樱花林下的秘密。也许那就是所谓的“孤独”,因为山贼再也没有害怕孤独的必要。他环视四周——充满着无尽空漠的虚空。过了一会儿,他感到了一个温凉的东西——那是他自己胸中的悲痛。他想为她拣去脸上的花瓣。然而花瓣拣之还有,渐渐看不到她的身体,为她拂去花瓣的他的手和身体也消失了。